我是要成为网黄的男人

马克图布

【臻阔】须臾已百年

《冥婚》写了个第三视角的番外,这篇致敬我最喜欢的同人be文《王盟笔记》

///////


二爷嫁过来时刚入冬,院子里的腊梅枝上挂着花骨朵。他抱着东哥的牌位拜完天地,两人算是成了亲。


夜里我听到脚步声,很多,也乱。想到他消瘦的身形,还是觉得残忍。他命不好,媒人提亲时说的是给他“冲喜”,成了亲,肺病也就好了。但是我心里清楚,他嫁过来是要给东哥陪葬的。


东哥命也不好,八字太硬。


我小东哥五岁,生父生母不详。听我爹说,他是从忘生桥上把我捡回来的,东家说这是缘分,不如养在身边。那时他在林家做管家,妻子刚过世,难产,一尸两命。他给我取名叫王满,意思是希望东家满意。


我刚学会走路时,东哥已经是个孩子王了,淘气,但是也受宠,大人们都喜欢叫他“东哥儿”。


东哥好像什么都会。


春天爬到榆树上撅树杈,剥掉树皮在两端分叉上刻一圈凹槽,拴好橡皮筋,到树林里随便捡颗小石子就能打鸟。


夏天凤仙花开了,周少爷陪着小姐摘完花,用白矾捣碎了敷在她指甲上,裹上布条能染出很漂亮的颜色。东哥不喜欢这些,自己跑去田里捉蝈蝈儿,先用高粱杆扎一只蝈蝈笼,捉到了就装进去带回家,喂上几片菜叶能养很久。


到了秋天,蝈蝈儿、蛐蛐儿、蚂蚱全没了,蝈蝈笼也看腻了,他就用高粱杆编眼镜、灯笼和小房子。实在无聊,还能叫上两拨人玩“跑马城”。


冬天也热闹,在空地里用木棍支一面筛子,下面撒些麦粒,木棍上栓一根细绳,等鸟或野鸡钻进去再猛地拉动绳子,不过捉到的次数并不多。


那是东哥最无拘无束的年岁,偶尔因为淘气惹得老爷太太不开心,他就笑嘻嘻地去哄人。那种痛快自在的笑,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再见过。


我到两岁才学会说话,喊了他八年“东哥”。后来我爹和老爷太太出门遇到意外再也没回来,二叔接管林家,说我不能不懂规矩,要跟东哥改口叫“少爷”。


少爷命太硬了,克死了双亲,下一个就是小姐,他身边的人迟早会跟着受牵连,大伙儿私下里都这么说。在这种危言耸听下,少爷身边那群跟班也一哄而散。


可流言并没有应验,小姐平安无事,少爷却看不见了。大伙儿又说,这是报应落到自己头上了。


少爷不再满世界乱跑,安安静静待在房里,只有周少爷还会来看他,给他和小姐讲私塾里的事。佣人们也不再打趣叫他“东哥儿”,而是恭恭敬敬喊一声“少爷”。


那个无忧无虑的东哥死在了他生命的第十五个年头,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沉默寡言的躯壳。


就这么过了十年,我跟随幺叔去洪家下聘,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二爷,他穿着有些旧的长衫,脸上挂着久病不愈特有的苍白。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,他和少爷一样,命都不好。


二爷嫁过来的那个晚上我没睡着,深宅大院里总有些理不清道不明的事,这样也好,如果他们在下面真能遇到,也算有个就伴儿的。


可我没想到,少爷还活着,少爷居然还活着。不仅活着,还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。林家本来就是他的,他和小姐终于不用再寄人篱下。


我也得偿所愿,少爷没了我要自保活命,少爷活着我要为他效命。


年幼时的淘气在少爷身上消失殆尽,那十年的沉默没有压垮他,而是让他成长为一个坚强可靠的人。他重整镖局,撑起父母留下的家业,我们开始喊他“当家的”。


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”,这是老爷留下来的家训,当家的一直本分恪守。他没有把二爷送回洪家,而是腾出间房让他留下来,东面正房,朝阳,对身体好。又把后院改成书房,托周少爷捎来一批书,二爷喜静,总在里面看书练字。


有一次当家的从外面回来,他吩咐我安顿好车马,然后问:“二爷呢?”


“在书房练字。”我说。


他没回屋,直接去了后院。


过会家里来了个佃户,想托二爷写封信。我带他来到后院,只见当家的站在书房窗前,压根没进去。我有点纳闷,有话就进去说,杵在门口做什么?


当家的见到我们笑了一下,不知道为什么,那一笑恍惚间让我想到了他八九岁时的模样。


我刚要开口说话,他冲我摆了摆手,绕过我们又往前院去了。


日子久了我渐渐看出门道,也暗自替他们着急,心里盼着这段有名无实的姻缘早日坐实。


当家的再回来时眼睛看不见了,家里上上下下事无巨细二爷统统安排妥当。忙完了他带着当家的出门透气,先到树林里找蝉蜕做药引,回来后当家的坐在药炉边上,二爷熬药时闷出满额头的汗,当家的就拿起手帕摸索着给他拭掉。喝完药两人再去书房,二爷给当家的念书解闷。


在二爷的悉心照顾下,当家的总算痊愈了,两人之间的窗户纸也捅破了,大伙儿也跟着开心。


都是尝过人情冷暖的人,更容易理解和珍惜这世间来之不易的善意,这样的两个人凑到一起,或许坎坷的路也能变得好走一些。


日子波澜不惊,当家的外出做事,二爷等他回来,这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相处方式。小姐和周少爷也算尘埃落定,婚后诞下一子,是二爷给取的名字。


可惜好景不长。我不愿意用这句话来做转折,可事实就是如此。时间的残忍之处就在于无论你正在经历的是好还是坏,它都按部就班往前走,不会为哪件事、任何人停留片刻。


洪家夫人光抽大烟不算,还去县城赌,最后把祖宅和地契都输给了赌坊,人也不知去向。大少爷洪真投井自杀,二爷操持完葬礼,带着小少爷洪达和丫鬟招娣回到林家。


他变得很消沉,虽然嘴上不说可我们都看得出来,纵然洪家待他不好,但那毕竟是他曾经的家。


那年的年关来得特别晚。


过了腊八当家的还没回来,二爷不放心,带着我们出门在山坳雪地里把人找了回来。雪太大了,他染上风寒,高烧不退,那场病带走了他一大半的精气神。从那以后当家的没再出过远门,一直在家里陪着他。


直到第二年冬天,西北地震。有一天家里来了几个逃难的灾民,吃过饭当家的去县城托人帮他们谋份差事,临走前他嘱咐我给二爷熬梨汤。


我熬好梨汤去后院找二爷时,书房里传来咳嗽声,我紧忙推门进去,二爷捂着嘴正咳得厉害。


那碗梨汤他最终没能喝成,被我失手打翻摔到地上。他见我慌慌张张的,向我招了招手说:“没事,别怕。”


他语气太温和了,指缝里又都是血,我一下子流出眼泪,我说:“二爷,都是我的错。”这一直是我的心结,如果当初我没带着他在雪地里走,或许他的病情也不会加重。


二爷劝我不要自责,他说这是他的命。他看着我,眼里都是哀求,让我答应他一件事。


后来我想了很久,依然没能想通答应他到底是对是错。


我们去了上海,那样繁华的大都市我是第一次见到,二爷也是。他玩得满足,当家的眼里都是宠溺,可我有很多次都忍不住鼻酸。


我记得在静安寺烧香时当家的问二爷许了什么愿,二爷说:“说出来就不灵验了。”


当家的耍赖非要听。


二爷无奈地笑了笑,对着大殿里的佛像满脸虔诚:“一求臻东平安,”他转过头对着当家的认真说道:“岁岁平安。”


说完他又看向佛像,殿内香火烟雾缭绕,他的脸看不真切,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轻声说:“二求国泰民安。”


当家的牵起他的手,问:“三呢?”


二爷摇了摇头,说:“没有三。”


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三,但二爷许的那两个愿,应该是都实现了的。


送走当家的那天,二爷在码头站了很久。我不忍心打扰他,直到码头上飘起雪,我撑开伞,拂掉他头上肩上的雪,轻声说:“二爷,天冷了。”


他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江面。黄浦江上一片苍茫,连邮轮的影子都见不到了。


我还是没忍住,吸了吸鼻子。


他反倒来安慰我:“一直是等他回来,这次就当等的时间长一点。”


他们一直写信联系。


招娣有时会问我当家的什么时候回来,二爷想不想他。


怎么会不想呢?他找回来的蝉蜕堆在家里用不上,后来全都卖给了药铺。


那段时间他身体已经很差了,走不了多远,他就在书房里写信。我问他写的什么,他说:“招娣到了成亲的年纪,该给她说门亲事了。”


他总是这样心善,连药渣都不愿意倒在路边。世上有数不清的招娣,等待她们的命运却大同小异。他想给招娣找个好归宿,也问我有没有心仪的姑娘。


我说我不想成亲,只想守着他和当家的。


他也没再强求。


后来我问他当家的什么时候回来,他低头笑了笑,说:“盼着他回来,又怕他回来。”


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,等我明白过来才体会到他的用心良苦。


那天的事我不能想,想起来就会难受几天。


当家的拔了二爷的坟,把土葬改为火葬,可也没有让他入土为安。我猜他心里是恨的,因为我也一样。


我恨二爷没能多撑几天,也恨当家的没有如期归来。


他砍掉院里的腊梅,改种槐树。有一天晚上我起夜,看到他坐在月台上,怀里抱着那个乌木匣子。他眼疾复发还没好利索,听到我的脚步声飞快问了一句:“你回来了?”


我想起来以前也有一次,他坐在月台上等二爷回家,可这次二爷回不来了。


就是从那一刻起,我一点都不怨他了,他有他的难处。我也释然了,不是二爷没撑过那三天,而是当家的迟了两个月。


他没等到槐树长成又和周少爷走了,中间只回来过一次,也没进家门,我还是从周家佣人那里得知周少爷战死的消息。


这种消息听多了,人就变得麻木。


日子一天天过,过去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,只记得槐花开了很多次,沐康少爷已经添了次子。


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清扫落叶,看到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有点恍惚。我放下扫帚迎上去,内心百感交集,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:“老爷,您回来了。”


他笑了笑,说:“别这么叫。”


他也不年轻了,两鬓斑白,我问他:“不然呢?”


他没再看我,打量着早已经开枝散叶的槐树,像是叹了口气,说:“也是。”


后来的四年应该是他难得安稳的日子,沐康少爷又添了一对龙凤胎,他最宠的还是二少爷。他教二少爷读诗练字,带他下田捉蝉,也会搬着那张紫檀木椅躺到槐树下打盹。


含饴弄孙,悠然自在。这本该是让人羡慕的,可我心里还是堵得慌。


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巧合,他走的那天是二爷的生辰,命里来命里去的这谁也解释不清。小姐伤心欲绝,可我却替他松了口气。二爷那句“岁岁平安”就像一个诅咒,温柔又残忍,现在他终于从那个诅咒里解脱出来了。


又过了几年,村里闹霍乱,敬之、敬归没躲过,小姐随沐康一家搬走时敬于又走散了。两家宅子里的佣人各自去谋生,我没走,也地方可去,留在宅子里擦擦家具补补墙瓦。


开春下了几场雨,西厢房有点漏雨,上了年纪之后腿脚不方便,还是招娣和长栓最小的儿子爬到屋顶上补好的,不服老也不行了。


好像一眨眼的功夫,大半辈子就过去了。


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梦里是个雨天。


小姐和周少爷还是十来岁的模样,他们并肩坐在檐廊,雨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落下来。小姐刚染完指甲,上面还裹着布条。


雨下了很久,我也看了他们很久。


周少爷把布条一一解开,挑掉敷在小姐指甲上的凤仙花。


小姐张开手,染成朱红色的指甲盖对着周少爷,笑眯眯问:“好看吗?”


周少爷摸了摸她的头发,笑着点了点头。


小姐兴致冲冲站起身:“也给我哥看看!”


周少爷撑开一把伞,小姐钻了进去,两人穿过雨幕来到后院。后院不知什么时候改成了书房,小姐推开书房门,喊了一声:“哥!”


我看到两个人。


东哥正坐在书桌前练字,也是十来岁的模样。旁边那人看不清面容,但身上莫名有股让人怀念的气息。


东哥可能练了很久字,脸上挂着不情愿,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道:“洪阔,我手疼。”


那人转过身来,捏了捏东哥耳朵,佯装训斥:“你比我小六岁,就这么和我说话?”


东哥抓住他手腕,笑嘻嘻讨饶:“我错了,洪二哥哥。”


他看到我有些惊讶,向我招了招手,温声说道:“快进来,衣服都淋湿了。”


我摸了摸袖口,干燥又暖和,正疑惑着,天边传来一阵轰鸣雷声。


我没有睁开眼,想把这个梦做得再长一些。


临睡前忘了关窗,风声裹着水汽卷进来,院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。


槐花又开了。





 
标签: 臻阔 瑜昉
上一篇 下一篇
评论(12)
热度(239)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我是要成为网黄的男人 |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