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瑜昉】江南春
没有挖过笋的卑微北方人发出了疯狂想挖笋的恶龙咆哮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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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景十二年,西南蛮族作乱,奸淫掳掠烧杀抢夺,犯下罄竹难书之罪行。朝廷瞻前顾后按兵不动,边境百姓苦不堪言。
镇远大将军率兵击退蛮人,赢得百姓拥护无数。后因无圣旨擅自出兵被奸佞污蔑,皇帝听信“叛乱”谗言将其贬为庶民。
故事的主角黄景瑜甚是憋屈:老子辛辛苦苦保江山,你皇帝小儿竟不分青红皂白说贬就贬,昏庸!如此,老子便也不稀罕你这一官半职。
于是牵着一匹白马,卸甲归田了。
黄景瑜一路南下游山玩水,遇到打家劫舍、强抢民女、霸占良田的便一一出手相救,借此得了个“江湖侠客”的美称。
天长日久,风餐露宿,白马变成了黑马。劫富济贫的事也没少做,“江湖侠客”变成了“江湖侠盗”。
但一介武夫么,不懂勤俭持家的道理,劫来的钱财又未留作己用,人还没到江南盘缠便已用尽,住不起悦来客栈,也点不起侠客标配套餐——二斤熟牛肉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了。
黄景瑜忍痛将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白马卖了,换来百余两银子,觅得江南一处小屋住下。此处屋后有山,屋前有水,山清水秀,实属颐养天年之胜地。
冬去春来,烟雨蒙蒙,润物无声。
江南的春,是绿油油的,山山水水都隐在雾气里。
黄景瑜被这绿葱葱的山勾起了馋虫,甚是怀念腊肉炒春笋的味道。然而如诗美景也不能当饭吃,得闲赶集称来一块腊肉,只等春笋成熟。
后山青竹节节长高,连绵春雨过后,便是挖笋的好时节。
这天清晨,黄景瑜背着背篼抗一把锄头上了山。
惠风和畅,莺啼婉转,茂林修竹之间清泉潺潺,春笋将枯黄竹叶顶起一个个小土包探出头来。黄景瑜挥动锄头,端的是舞刀弄枪的架势,一铲、一刨,硬是舞出剑花,连壳带笋拔地而出,不多会背篼便装了五六个。
春笋尝鲜不宜储存,黄景瑜想再挖一个收工回家。又走几步,只见地上一截青绿竹鞭,土壤倾翻如花开,想必这笋个头不小。挥起锄头向根部铲动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那笋被拦腰铲了一下。
黄景瑜竟隐约听到一声呜咽,手不禁一抖,锄头砸到脚,痛呼一声,又听到咯咯笑。
“谁?何人作怪!?”黄景瑜喝道。
回音过后,只剩死寂。
这竹林古怪,不宜久留。
黄景瑜飞快铲松土壤,蹲下身子刨出笋根用力一拔,“咯噔”一声笋被连根拔起,覆又传来蚊蝇般的啜泣声。他拍拍笋身泥土,扔进背篼,大步流星走下山。
山脚有一条小溪,溪边长满青草野花。黄景瑜取下背篼掏出春笋,剥掉棕色笋壳,个头最大的那根笋身破开一道口子,宛如被拦腰一斩的囚犯。
黄景瑜剥开层层笋壳,浅绿葱白的笋身显露出来,半腰处的口子流出透明汁液。他挽起衣袖,将这笋拿到溪边一通洗涮,这下啜泣声变成了轻哼。
西南战场煞气重,黄景瑜在那儿待久了倒也不惧怕这番诡异。况且江南万物有灵性,动植物成精的传闻也不是没有过,只要这笋精不作怪,拿来逗趣也无妨。
黄景瑜掀起外袍,将拾掇好的笋一兜,背起背篼回了家。
腊肉切成大小均匀的片状,锅里热水腾起翻滚白花,只等笋片下锅焯水去涩。
黄景瑜磨刀霍霍向春笋,案板上整整齐齐一排,他起了戏弄心思,抄起大个头正要动刀,那笋像一尾滑溜的鱼从他掌心挣脱出去,滚到地上,又是一声呜咽。
“这笋莫不是要成精,赶紧吃了免得祸害人。”
屋里传来一声急切清脆的少年音,“别吃!别吃我!”
话音刚落,那笋化成个少年郎。
“嚯。”黄景瑜上下打量他一番,“笋精?”
少年道:“我本是山中 一颗包治百病的板蓝根 一根修炼百年的方竹……”
黄景瑜纠正:“笋。”
少年闻言悲从中来,扯起衣袖揩泪,“修炼才见成果,竟然,竟然被你挖来……”
黄景瑜说:“你若是个头小点,藏得深点,我也不会挖你出来。”
少年的眼泪如同屋檐淅沥的雨滴不断落下,滑到唇角他便伸出舌尖一舔,咂摸回味一番,再哭再舔。
反复几次,黄景瑜好奇道:“你在做什么?”
少年抽抽噎噎:“喝,喝水。”
黄景瑜捧腹大笑,舀来半瓢水。
少年止住哭,接过水瓢“咕嘟咕嘟”几口喝完,抹一把唇角水渍。
天气尚未回暖,他只穿一件浅绿里衣,黄景瑜问:“你不冷吗?”
少年抱臂答:“冷。”
黄景瑜问:“你们修炼不都会些法术吗?为什么不给自己变件厚实衣裳?”
少年控诉:“原本是有的!都怪你给脱了!”
黄景瑜想起剥掉的那层黑褐色笋壳,“抱歉,不过你为什么不再变一件?”
少年囧道:“我……我资历尚浅。”
黄景瑜笑道:“那你叫什么?”
少年摇头,“我还没有名字。”他皱眉思索片刻,“我表哥是相思竹,相思竹都是成双成对长,所以他名字带个霖。”
黄景瑜熄灭灶火,抽出柴火棍,在地上写出一个“笋”字。
少年蹲下身指着地上的字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
“你,”黄景瑜说:“给你取个名字吧,‘笋’字取尹,‘方’竹取谐音‘昉’,叫你尹昉好了。”
他拍拍手,眉开眼笑,“我有名字啦!”
黄景瑜问:“你有什么打算?”
尹昉答道:“我要回山上继续修炼,再过个一年半载就能长成竹子啦!”
黄景瑜说:“你修炼不会吃人吧?”
尹昉摇头:“不吃不吃,我只喝水。”
黄景瑜说:“那就好,出门左拐有条路一直通到山上。”
尹昉千恩万谢,推门走了。
黄景瑜继续切笋焯水,倒油翻炒,约摸半柱香时间,一道腊肉炒春笋出锅。
屋外响起脚步声,黄景瑜向外望去,只见尹昉站在门口。
黄景瑜问:“怎么回来了?”
尹昉扁扁嘴:“晒。”他原本长在地下,禁不住日晒倒也合情合理。
黄景瑜说:“那你进来吧,天黑再回去。”
尹昉点着头走进屋,闻到扑鼻香气,感叹道:“好香!”
黄景瑜又加了一副碗筷,“正好做得多,吃个饭再走。”
尹昉忙不迭点头。
两人风卷残云用过饭,外面日头正足。
黄景瑜躺到竹床打盹,匀给尹昉一半位置。
尹昉也和衣躺上去,刚碰到床便“嘶”的痛呼一声。
黄景瑜闭目不言。
尹昉拽他衣袍,“疼。”
黄景瑜翻个身,嘟囔道:“不碰就不疼了。”
尹昉小声啜泣起来,“都怪你,都怪你铲伤我。”
黄景瑜心生不耐,起身翻出金疮药,命令道:“趴好。”
尹昉乖乖趴到床上,露出腰部伤口。嫩绿的春笋化成人形后也是水灵的,皮肤光滑又细腻。
黄景瑜平日舞刀弄枪,手上长满老茧,敷药时禁不住恶趣味在他伤口搓两下,疼得他挂起哭腔被自己凶几句才满意了。
尹昉委屈道:“衣服破了。”
黄景瑜说:“破了就破了,难不成还要我赔给你?”
尹昉被凶了一句,哭哭啼啼:“我就这一件衣服,还被你弄坏了。”
黄景瑜举旗投降,“行了行了,我给你缝好就是。”
尹昉脱掉里衣,抱起被子裹到身上,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。
黄景瑜五大三粗的,磕磕绊绊穿针引线,一针一脚缝出道歪歪扭扭的蜈蚣。
尹昉嫌丑,扁扁嘴又要哭。
黄景瑜凶巴巴道:“再哭把你晒成笋干。”
尹昉吸吸鼻子没敢吭声,穿上袍子问:“刚才吃的是什么?”
那脆生的口感让人回味无穷。
黄景瑜眉毛一挑,“是你那些还不会化成人形的弟弟妹妹们。”
尹昉哇的一声哭出来。
黄景瑜呵斥道:“再哭把你切了炖汤。”
尹昉抿起嘴,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。
黄景瑜恨不能马上送走这尊大佛,“你还能变回笋吗?”
尹昉红着眼,认真思考片刻,答道:“回到土里就可以。”
黄景瑜了悟:“原来这就是移花接木的道理。”
日薄西山,黄景瑜扛起锄头,两人一前一后上山。
黄景瑜叫道:“尹小笋。”
尹昉回头跺脚,“名字!”
黄景瑜好笑道:“尹小昉。”
尹昉气鼓鼓问:“干嘛?”
黄景瑜嘱咐:“回去不要总是哭,哭哭啼啼的像什么男子汉。”
尹昉握拳暗自鼓舞:“好的,看到蚧壳虫我也不哭。”
抵达清晨发现尹小笋的地方,黄景瑜挖了深约三尺的坑,将尹昉抱到坑里埋好土,土没过他膝盖快到大腿根。
傍晚山间风凉,尹昉瑟瑟发抖。
黄景瑜叹口气,脱掉外袍披到尹昉身上。
尹昉又啜泣起来,“你人真好。”
黄景瑜说:“祝你早日长成竹子。”
尹昉忍泪点头。
黄景瑜挥挥手下了山。
回到住处辗转反侧,总惦记那根笋有没有变回原形继续修炼。快到天亮才眯眼睡了,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,没过一个时辰又被屋外的鸟鸣吵醒。
天灰蒙蒙一片。
黄景瑜起身披件袍子,踩着晨露往山上走,一路寻思尹小笋有没有变回原形。
变回去好,一年半载长成竹子,一身浩然正气。
变不回去也好,还能下山捞鱼采蘑菇,赶集逗闷子。
黄景瑜一步步走上山,远远看到那根竹子下的人。
小鲜笋没能变回原形,假以时日再长成小青竹。
他坐在坑边,双脚沾满泥土,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。
黄景瑜走上前,伸手将他拉起来。
尹昉一把抱住黄景瑜,放声大哭,“我被你动了仙根,变不回去了!”
黄景瑜笑道:“回不去也好,我带你去闯江湖。”
尹昉将鼻涕眼泪蹭到黄景瑜肩上,“江湖是什么?”
黄景瑜说:“江湖是个好地方,有美酒美食,还没有蚧壳虫。”
尹昉眼前一亮,“带我去!”
后来黄景瑜才发现,这哪里是笋精,分明是个麻烦精。
他就没见过这么爱哭的人。
溪边打水看到蛇哭,烧火燎着屋子哭,遇到讨饭的穷苦人还哭……
日子久了,黄景瑜想出应对措施。
尹昉耐不住夏日蒸腾的热气,哭,黄景瑜说:这根竹笋中暑了,不如凉拌了吧。
尹昉学剑术划伤手臂,还是哭,黄景瑜说:这根竹笋受伤了,不如清蒸了吧。
尹昉背着包袱逃跑,被抓回来想哭不敢哭,黄景瑜说:这根竹笋闹脾气,不如油焖了吧。
……
尹昉再犯错便解开衣袍,自发到烈日下曝晒,向黄景瑜讨好道歉:我把自己晒成笋干给你吃。
至于黄景瑜有没有吃到小鲜笋,暂且不表。
……
文景十四年,新帝登基,镇远将军官复原职,携一绿衣少年奔赴西南边境驻守,蛮人不敢再犯,此后四十余年,民康物阜,天下太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