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要成为网黄的男人

马克图布

【瑜昉】一眼万年

敖岸前却不复来 前传

* 第一世的一面之缘



1.

自钟山至峚山四百六十里,一路山涧鸟鸣,河溪潺潺。


这一天晌午日头正足,水面漂着一人一筏。再过二十里进入丹水河域,这一带水位变低,竹筏无需人力便顺流而下。


阳光烤得人身上暖烘烘的,少年懒洋洋趴在竹筏上打盹,过会掬起一捧水撩在脸上,翻身一躺,手背搭在眼皮上挡住日光。


他伸长手臂张开五指,成圈的光晕被指缝切割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弧。视野一片通红,他眯起眼向左右观望,左面是树木蓊郁的连绵群山,右面是寸草不生的陡峭岩壁。


岩层发白,三十几米高处有个黑点格外醒目。竹筏缓缓漂着,他坐起身抓着木桨划到岩壁一侧,水面波纹荡漾,水下黑影游动。


岩壁上站着一个人。

三十来米不算高,但落下来水性不好肯定会溺死。或者下落过程刮到岩壁皮开肉绽,运气不好撞上岩石脑浆迸裂……总之非死即伤。

这人是想不开要跳河吗?他嘀咕着。


如果再倒霉点,他也被那人砸进水里,自己水性又不好……他才化成人形没多久,此去峚山是因赐名一事受黄帝召见,如果就这么籍籍无名死了未免有点憋屈……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冷战,双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喊道:“喂——你——别——跳——啊——”


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,自杀就和「天要下雨娘要嫁」一样,拦是拦不住的。倘若那人要跳河,半推半就也好,下定决心也好,他这一喊多半会变成催化剂。


那人听到声响转了个方向背身而立,向后一仰,竟朝着水面跌落下来!


心像被人揪着几乎停止跳动,他瞪大眼,身体因为紧张动弹不得。只见那人仰面朝天,双臂张开,衣袍被气流吹得翻飞。


姿势竟意外的潇洒利索。


他看得呆了一呆。


他看到那人发髻被气流吹开,也看清那人穿得不是黑衣,而是带着红色暗纹的蓝袍。


他下意识伸开手臂,想抱住那个寻短见的人。但方向偏了,那人落向竹筏三尺之外,眼看就要坠入水中。


然后他见到了有生以来最震撼的一幕。


水面仿佛受重在那人身下形成一个凹槽,再看那人,脊背处竟生生长出两片羽翼!羽翼由半臂长到一臂长、两臂长,羽毛由浅蓝变成群青色,周身红光浮动。等翅膀包裹住整个身体又倏地擦着水面腾空而起,舒展开的羽翼划过水面,带起一片水花。那人爽朗一笑,在空中盘旋一圈又消失不见。


少年呆愣住,水花溅了一身也无暇顾及,整个过程只有四五秒,但他像经历了沧海桑田般心情复杂,有劫后余生的狂喜,也有惊鸿一瞥的感叹。


正在这时水流变急,竹筏剧烈抖动,他被晃得东倒西歪,顺势趴在竹筏上死死揪着缝隙间的藤条。水下有一庞然大物,脊背覆着苍色斑纹。


天要亡我!他在心里哀嚎。


果不其然,那不知是鱼还是河怪的巨物向上一拱,竹筏飞离水面三丈高,藤条受到冲击断裂,竹子一根根散开。他也腾空而起,不过姿势完全没有刚才那人潇洒。


落水前他暗自骂道:烛阴这个大骗子!不是说这竹筏结实得很?

 

 

2.

岩层被日光烤得滚烫,后背灼痛难耐。少年睁开眼,看到一张白净的脸,他噌的坐起身,两人额头相撞,同时抱头哎呦一声。


那人揉揉额角,埋怨道:“我救了你,你就这么对我?”

少年眼冒金星,忙不迭道歉:“对,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那人放下手,笑道:“那就是有意的。”

少年这才看清他容貌,眉眼俊秀,唇红齿白,左眼皮上有颗痣。

他又问:“是不是?”


这一笑让人如沐春风,少年登时脸红了。

那人穿着一身带有红色暗纹的蓝袍,看上去和自己年龄相仿,但身形要高一些。他站起身,拍拍衣服上的石屑:“算了,我不欺负小孩子。”


蓝袍,蓝色翅膀。电光火石间少年想明白了什么:“你是刚才要跳河的那个人?”他站起身,比划着先前那人仰面坠落的姿势:“我还以为你会掉进水里,担心死了!结果你居然有翅膀!”说完向那人身后瞄。


那人哈哈大笑,眼皮上的痣越发生动:“我没跳河,是在逗文鳐玩。”

少年面露疑色:“文鳐?”


那人指指岩壁下水面漂浮的竹筏残骸:“喏,就是刚才拱你的那条鱼。”

他吹了声口哨,一头庞然大物跃出水面。那竟然是一条鱼!身子足有两三丈长,胸鳍处长着像鸟一样的翅膀。它将尾鳍一甩又扑通一声落进河里,河面腾起数丈高的水花。


少年目瞪口呆,那人又解释道:“前些天去泰器山遇到的,一路跟我到现在,非要和我比谁的翅膀漂亮。”

少年不假思索:“你的。”


那人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:“小声点,它耳朵灵得很。”

说完又问:“你叫什么?”

少年有些羞涩:“我,我还没有名字。”


“没有名字?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“我是毕方,大家都叫我阿昉。我看你年纪不大,我又救了你,你叫我一声哥也不算亏。”

少年将信将疑:“你怎么就知道我比你小?”


阿昉问:“你猜我多大?”

少年掰着手指数起来:“我化成人形十五年,你就算比我大,也就二三十岁吧?”


阿昉挑起眉:“不对。”

少年又问:“五六十岁?”


阿昉笑着说:“再猜。”

少年瞪大眼:“一百岁?不能吧?”


阿昉哈哈大笑:“我三百一十岁了。”

少年先是震惊于阿昉满身的少年气,又露出小虎牙叫道:“昉哥。”


他只到阿昉肩膀,阿昉摸摸他头顶满足道:“真乖。”

又问:“你一个人要去哪里?”

“峚山。”


“峚山?见谁?”

“黄帝。”


阿昉恍然大悟:“你是钟山那个刚化成人形的小玉仙?”

他点点头。


阿昉夸赞道:“怀瑾握瑜,寓意很好。你这一生,定能平顺温良。”

他被夸得不好意思:“我本来就是瑾瑜,总不能叫这个名字,不然和那些玉石没什么区别。”

阿昉笑道:“也对,等黄帝赐名吧。”


他被那笑晃了眼紧忙看向别处,瞥到竹筏残骸才意识到交通工具就这么毁了,忧心忡忡。


阿昉见状安慰他:“别担心,我也去峚山,正好带你一程。”

他不解:“怎么带?”


阿昉说:“你搂着我。”

他一怔,红着脸嗫嚅道:“怎么……搂?这,这不太好吧。”


阿昉拉着他双臂环上自己脖颈:“有什么不好的,你可搂紧了。”说完张开羽翼凌空而起。

他还没反应过来,下一秒就尖叫出声:“啊——”


他由玉石化成人形,生在陆地长在陆地,生平第一次体验了高空飞行。


他死死搂着阿昉脖子,缠上阿昉的腿,这姿势着实丢人,但眼下哪还顾得上雅不雅观。他把脸贴在阿昉肩颈处,牙齿打着颤:“昉,昉哥……”


阿昉问:“你恐高啊?”

他小声呜咽着:“……嗯。”


阿昉勾起嘴角:“给你看看我的真身。”

话音刚落,他突然觉得怀里一空,阿昉竟然消失了。


一只蓝色的鸟略过头顶,白色细长的喙在他胸前一啄。

恐惧笼罩心头。

“啊——”

山间回响着他的尖叫声。


坠落的速度远比想象中要快,心脏像被揉成一团,伴随失重感而来的是呕吐欲。他满腹委屈:阿昉这个大骗子!说好的不欺负小孩子呢!

 

 

3.

耳边风声呼啸。

他闭上眼,认命的等着被水淹没的那一刻。后背沾了水,又忽然被人一把捞起搂进怀里。


他听到阿昉在笑。

睁眼便看到阿昉线条明朗的下颌、形状好看的嘴唇。


阿昉说:“放心,不欺负你。”

他泫然欲泣:“这不算欺负,那什么才算?”


阿昉没理会他的控诉,鼓动双翅飞向高空:“如果害怕就闭上眼。”

恐高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克服的,他乖乖闭上眼。


阿昉将他搂紧:“我不怕不是因为会飞的本能,而是把未知当成享受,当然你可以把这叫做「冒险」。”


说完一个俯冲,两人急速下降。

阿昉说:“享受风。”

风吹进衣袍,猎猎作响。


覆又盘旋上升。

阿昉说:“享受云。”

他睁开眼,只见云层流动,宛如烟雾缭绕。


阿昉抱着他翻身旋转:“享受飞翔。”

他向下望去,群山溪流小了一圈,山上丹木影影绰绰。


他脱口而出:“昉哥,你真厉害!”

阿昉笑道:“这算哪门子厉害。”

 

最后两人停在一块空地,阿昉朝不远处山上一指:“那里就是峚山。”

他深深鞠个躬:“谢谢昉哥。”

阿昉爽朗一笑:“客气什么。”


两人就要分别,他有点不舍问道:“峚山是你的家吗?”

阿昉摇摇头:“我是从章莪山过来投奔黄帝的。”


他问:“投奔黄帝做什么?”

阿昉说:“讨伐蚩尤。”


他问:“蚩尤很坏吗?”

阿昉说:“用活人点天灯,能不坏?”


他又问:“什么是点天灯?”

阿昉说:“将人衣服脱光裹上麻布,在油缸里泡上一天,晚上绑在几米高的木杆,从脚底点燃。就是点天灯。”


他不可置信:“这也太残忍了。”

阿昉望向远方,脸上有他看不懂的神情,“章莪山草木不生,难以生存。我的族人迁徙到各地,有的投靠了蚩尤。”


“他们为了讨好蚩尤,自愿折断翅膀在地上像虫子一样爬,供蚩尤消遣取乐。蚩尤看腻了,就用他们点天灯。”


阿昉声音有一丝悲凉:“我不明白。生而有翼,为什么甘愿一生匍匐前进,形如虫蚁?”


他于心不忍,又不知怎么安慰。

阿昉却挂起笑:“听说黄帝要讨伐蚩尤,所以我来出个力。”


他问:“那打败蚩尤以后呢,你要做什么?”

阿昉说:“看看山,看看海。天下之大,总有看不完的美景。”


「我能陪你一起去吗」他这句话还没说出口,远处跑来个人喊:“昉哥,祝融大人喊你喝酒去。”

阿昉说:“好。”

又转头冲他说:“保重。”


他眼眶一热:“我还能见到你吗?”

阿昉笑起来:“能。”

 

 

4.

当年黄帝采撷峚山的玉石精华种在钟山之南,生出「瑾」和「瑜」这两种美玉,而他汲取玉石精华化成人形被黄帝召见,赐姓「黄」名「景瑜」。后来又被天帝封为神职,专门侍弄钟山一带的玉石。


峚山一行过去十年,他成了人尽皆知的玉仙。


钟山盛产「瑾瑜」,这种玉石质地坚密,光泽柔和,佩戴后能抵御灾祸。所以那时候天下流传着一句话「瑾瑜之玉为良,君子服之,以御不祥」,无论打仗的、远行的、还是闲赋在家的,都希望得到一块瑾瑜以保平安。


而他面容俊秀,品行端良,还掌管着「瑾瑜」,三山六合的众仙都想着见他一面沾沾瑞气。

钟山成了风靡一时的游玩景点。

 

而后天下动荡,黄帝与蚩尤大战在即,战前黄帝设酒宴鼓舞一干将领。


喝酒总需要些谈资,众人从「首战有几成胜算」聊到「蚩尤麾下能臣夸父」,再到「不知这一战能否平安归来」,话题聊到这里气氛变得压抑,毕方举起酒杯说:“我听说钟山叫景瑜的玉仙生得漂亮,等天下平定后,我要把他娶回来。”


这算个话引子,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,酒宴氛围登时热闹起来。

 

八卦这种事向来都是一传十,十传百的。毕方一介无名小将竟敢口出狂言,一时被传的沸沸扬扬。


消息传到钟山那天他在浇灌丹木,峚山遍布丹木,钟山只有一株,他从丹水采来玉膏浇灌丹木,这两年竟开出了五色的花。


如意在一旁愤怒道:“那毕方算什么东西,也要来蹭哥哥你的名气?”

如意是天帝赐给他的仙童之一,另一个叫琳琅。

他弯起嘴角:“我倒巴不得他来蹭。”


琳琅问:“哥哥,毕方是谁啊?”

他说:“是我的救命恩人。”


如意顿时怒气全无:“那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
他想起那人生出翅膀的惊艳一幕,笑道:“昉哥,是天底下最自由的人。”

琳琅如意同时撇嘴,如意不屑:“这算什么形容。”


他板起脸一本正经:“长得好看,心地善良,胸怀大志,他日必有一番作为。”

又加上一句:“所以你们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,不然我可生气了。”

两人面面相觑,在心里给自家哥哥封了称呼——三山六合第一昉吹。

 

后来黄帝与蚩尤开战,琳琅如意打听来的消息时好时坏,有时是「此战大捷,俘虏敌军一百三」,有时是「黄帝战败,伤亡惨重」。


再收玉时他挑了一块,顺着原来的形状打磨成鸟的样子,想着要怎么把这块玉送到那人身边。


他得闲去过峚山几次,次次失望而归。但打仗么,南征北战的,谁也不能常回家。


他把玉戴在脖子里,想着日子久了,瑞气积攒够了,一定要把最好的送给那个人。


而后三年,双方交锋七十二次,期间毕方杀敌无数一路高升,从无名小将升到先锋,又从先锋升到将军。

总之,平安无恙。


最终黄帝将蚩尤消灭在逐鹿之野,蚩尤亡灵不散,大地连冻三年。


钟山在守护神烛阴和他的庇护下几乎没受损害,附近几座山相继收到救济的火种。


他等了又等,等来了祝融,却没等到他的昉哥。

那时候他想:既然你不来娶我,只能我去娶你了。

 

 

5.

烛阴在山脚下拦着他说:“传闻毕方功高盖主想谋权篡位,伙同蚩尤旧部烧了员丘山。”

他笑道:“天下都传你睁开眼是白天,闭上眼是黑夜,吹出的气变成冬天,呼出的气变成夏天。你是这样吗?”

烛阴无言以对。

他说:“传闻而已,多半夸大其词。我相信,他不是那种人。”

烛阴再三相劝:“天帝听不进意见,你去了也是以卵击石,万一受牵连被打入轮回道……”

他说:“那就入轮回道。”

 

后来他在天帝寝宫门外跪了三天三夜。

他想起临行前烛阴曾说何苦呢。

是啊,何苦呢。

他只见过那人一面,那人却成了他穷其一生的向往。 

勇敢无畏的,直率善良的,狡黠可爱的,摄人心魄的,洒脱自由的。

原来一个人身上能有这么多面。

原来一个人还可以活成这样。

 

丹水河畔,惊鸿一瞥,便是一生。

少时心动,一念之间,一眼万年。
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后来就真娶了- -

这个系列写完了- -


六世轮回:

钟山玉仙景瑜,少年将军毕方

小神仙瑾瑜,阿昉

古蜥鲸,无足鸟

大夫,世子

客栈掌柜,镖头

黄景瑜,尹昉


玉膏,是液态的玉。


地理方位:

不周山(共工撞破女娲补天),西北420里为峚山(黄帝),西北460里为钟山(瑾瑜),西180里为泰器山(文鳐鱼),西320里为槐江山(英招),西南400里为昆仑山(钦原),向西经乐游山、嬴母山、玉山、轩辕丘、积石山、长留山总计2580里到章莪山(毕方)


你生而有翼,为何竟愿一生匍匐前进,形如虫蚁?

——贾拉尔·阿德丁·鲁米


一点考据和改编:

《山海经·西山经》(钟山)又西百八十里,曰泰器之山。观水出焉,西流注于流沙。是多文鳐鱼,状如鲤鱼,鱼身而鸟翼,苍文而白首,赤喙。常行西海,游于东海,以夜飞。其音如鸾鸡,其味酸甘,食之已狂,见则天下大穣。


《山海经·海外北经》钟山之神,名曰烛阴,视为昼,瞑为夜,吹为冬,呼为夏,息为风。不饮,不食,不息。身长千里,在无启之东。其为物,人面,蛇身,赤色,居钟山下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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